1970-01-01 08:33:27
刘志侠
法国《费加罗报》的经济版每天不超过十二版,但在商界颇有地位,不少公司订阅该报,就是为了这几页三文鱼颜色的纸张。
三月二十七日,该报以整版篇幅介绍了中国企业投资欧洲的新动向。头条文章署名加拉(Cècile Calla),标题颇为刺眼,“中国狙击手鲸吞德国中小企业”(Les raiders gobent les PME allemandes)。
有眼不识泰山
作者提供了一组数字,二○○三年中国人收购了一百一十二家德国企业,二○○四年一百六十八家,“一浪高于一浪”,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投资国。她预言这股浪潮方兴未艾,因为今年五月中国取消了收购外国企业须经商务部批准的规定。
西方国家实行自由经济,跨国投资是平常之事,政府无权干涉,只有事关重大时才肯劳神睁开眼睛看一下。中国人的收购之所以惹人注目,至少有三个原因。
第一这是国际新事物,在西方人脑袋中,中国属于第三世界国家的印象尚未消失,国内有名的大集团在国际市场上默默无闻。去年TCL集团收购法国汤姆逊集团(Thomson)的电视机制造业务,法国传媒费尽唇舌向读者交代TCL的身世,幸好集团名字的三个外文字母很容易记忆,后来再提及TCL打算接收法国阿尔卡特(Alcatel)的流动电话制造部门时,才不必再啰嗦。
第二,某些中国人入境不问俗,不分对象说话。去年沈阳机床集团并购了德国的席斯公司(Schless),四十岁未到的总经理耿洪臣对外国传媒说:“我们寻找发展机会,希望利用席斯公司的销售渠道,把我们的产品出口到欧洲。”通讯社发布这条消息时如数家珍,把收购合约上写的“四十四台大中型机床设备、十七个产品的全套技术和具有百余年历史的商品品牌”也抖出来了,其洋洋得意的口气,就像一个猎人炫耀猎物一样。这些话难免让人想起在股市兴风作浪的“狙击手”,《费加罗报》记者以此词入题有迹可循。
事实也离此不远,一位替中国当收购顾问的德国人凯勒(Michael Keller)说:“中国人只对三件东西感兴趣:销售网、品牌和技术。”换而言之,中国人并不打算继续在德国生产。这位顾问对记者透露:“百分之九十企业在收购后一年就解雇工人,易地生产。”这跟“狙击手”的行径如出一辙,在一个失业人口超过百分之十一点七国家里,这种做法无异雪上加霜,令人反感。
成败难以逆料
第三,在西方世界,国营企业早已名声扫地,可是中国收购者绝大部分是国家所有,难以给人信心。《费加罗报》另一位作者罗迪埃(Arnaud Rodier)的说法代表了这种忧虑:“联想集团是一个例外,虽然隶属中国科学院,也算是国营企业,但账目清楚。至于其他中国工业大集团,专家意见认为它们仍然债台高筑,内部不透明,掌握在管理不得力的人手上。这些人面临全新的营运方式,既可以从中找到工具,更好在中国市场对抗外国产品的竞争,但也存在很大危险,面对一个难以理解的世界,他们不过在泥沙古堡上建立一个帝国罢了。”
且不管这段话“葡萄是酸的”的色彩,管理一家文化传统迥然不同的新公司的确是一个极大的挑战。管理人才不像雨后春笋,需要时间和环境熏陶。在德国登记的中国企业已达九百之数,一下子何来那么多高级专业人才?江苏的华朋集团在德国赫赫有名,不是因为这家配输电设备公司在一年多前收购了频临破产的威尔兹(Welz)公司,而是因为派驻汉堡的中国经理今年只有二十九岁,尽管西装革履,脸皮还嫩得像中学生那样,人人都想捏一把。商业不是一门精确科学,甚至没有文凭也能成功,但这么早熟的商人,到底少见。于是顺理成章成为记者的热门对象,《费加罗报》把他的照片放在经济版首页,就像中国开放初期刊登戴黑镜、穿白衬衣下田农民的猎奇照片那样。
中国人喊“走向世界”的口号有年,现在似乎梦幻成真。向外扩张大概是所有经济起飞国家必经阶段,如果发生在两百年前,中国也可能成为一个船坚炮利的国家。
上一个世纪七八十年代,日本人经历过类似的跨国投资潮,但以设厂生产自己品牌和购买房地产为主。中国人走的道路不同,看来更聪明。
不过,中国人习惯了劳民伤财的一窝蜂“大跃进”,目前的投资潮潜在同样的危险。国营企业的钱不是从管理层的私人腰包掏出来的,投资失误的可能性大增,而且不难成为贪污者的发财捷径。
即使没有这些结构性问题,在商言商,也有不可少觑的困难。一方面,人生路不熟,西方虽然法治,但不能杜绝作奸犯科,商场上尤其陷阱处处,随时要付出代价。法国企业向外投资,一般先向政府的出口保险局购买保险。该局事前的审查有助减少错误投资,事后赔偿可免血本无归。
另一方面,中国企业宣称通过收购来获得先进的科技工艺,赶上国际水平,看似有理,但经不起推敲。外国企业如果有独得之秘就不会百病缠身,被迫卖身,法国汤姆逊电视机一直亏本是一个例子。天下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,伸手拿过来揠苗助长,就像买一束鲜花回来插花瓶,灿烂能几时?最终仍须耐心栽培,除草、洒水、施肥,才能赢得一年四季繁花似锦。